导读: 2010年荣获第九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;2013年,第三部长篇小说《平生欢》问世。下面是中国招生考试网http: www chinazhaoka ...
平生欢 七堇年(1)
听母亲说,拆厂子的时候,厂里的遗老遗少们都聚在对面的土方和楼顶上围观,怎么驱赶也不散去。
年轻人有的双手插兜儿站着,有的蹲着,老人拄着拐,妇人抱着孩子。他们像一大群正在静静反刍的食草动物那样,默默站立着,望着渐渐消失的厂区,眼神发愣,看不出喜怒。
远处传来闷如滚雷般的爆破声,烟尘腾起,遮天蔽日,厂房微微倾斜,像一个老人缓缓坐下。
过了好一会儿,又一座也坐了下去——如此紧接着连续几座,竟又像一排跪绑的死囚,随着槍声挨个儿扑倒下去。
一个星期之后,厂子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瓦砾,一直连上跟瓦砾一样灰暗的天——那让我想起童年那些无所谓始、无所谓终的日子,青白青白的天,无云无日,就这么空空洞洞地亮着,亮了又灭了——几十年便过去了。如今厂子拆得只剩一段砖红围墙,如帝国消失长城犹在,维护着一种行将没落的尊严。
废墟尸骨未寒,新的楼盘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建了。豪华的售楼部就在厂墟旁边,以墟衬之,更显无情,仿佛时刻都在提醒人们,这里很快将是一场沧桑之变。
开发商将这个巨大的楼盘命名为“芸庭?枫宸”,精美的楼盘广告手册上煞有介事地写道:“汉时芸若充庭,槐枫被宸……”然而厂子的遗老们一听,“风尘”,立刻挂上了嫌恶的表情,啧啧地撇开了嘴。他们所习惯的,是这里被称为“厂子”的时候。
厂子,在雾江 ,是个专有名词。说“我是厂里的”,人们便知道,是“那个厂”,而不是什么棉纺厂、肉联厂……年代久远了之后,普通人也说不清到底厂子是做什么的了。
其实这里曾经是一座只有代号没有名字的军工厂,生产炮弹、子弹、火药。工厂吃香的年代,这儿的子弟个个一脸蛮傲,恨不得将厂名刻在脑门儿上,外出都穿工服,成群结队骑着大横杠的凤凰车,招摇过市。
到了和平光景,生产过剩的炮弹、火药积压成灾,仓库不堪重负,管理疏漏,终于酿成大事故——在一个酷热的夏暑之夜,雷暴之后,一个防空洞改建的大型火药仓库发生爆炸,霎时间,火光冲天,连锁爆炸巨响如雷,震得整座小城都在发抖,伤亡数字至今仍是个谜。那次事故之后,炮弹不生产了,工厂转而用生产炮弹的钢材来做菜刀、剪刀。
很快,这些皮实的刀具也滞销了,于是工厂转而生产鞭炮、火柴、灯泡、螺丝。
再后来……我就说不上来了,毕竟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了子弟校,四散他乡,走得越远越好。
这当然是后来的事情,换作二十年前,没有人会愿意离开厂子。这里的职位是可以“世袭”的,人们削尖了脑袋要进来,求一个铁饭碗。它是一个社会,一个城中城:四世同堂比比皆是,从爷爷到曾孙,都在这里生根发芽,在厂医院出生,进厂幼儿园,上厂子弟校,毕业了进厂里顶替父亲工作。玩的是厂灯光球场,看的是厂电影 院,逛的是家属菜市场和商贸铺。夏天泡厂的游泳池,春节玩厂的游乐园……从买菜看病到上学就业,全都在厂里。
我一直好奇,所谓的厂子,到底还有没有工人。因为我身边熟悉的人们,有电影 放映员、游泳馆售票员、食堂厨师、司机、商店售货员、看门人、学校老师、会计、领导……但就是没有技术工人。
时代,看似绵长,优柔寡断,而一旦它背弃起你来,轻易得就像一个陌生人转了个身——快得让人花一辈子都回不了神来。
如今这里已被夷为平地,往日光辉早都烟消云散,只剩下一群人的生活。
生活是历史的骸骨,亘古不变的——柴米油盐酱醋茶:每天,人们去完菜市场,便抱着孩子纷纷挤进售楼部里,围着沙盘模型没完没了地吹牛,张家长,李家短,王家豆腐酸。当然,总有几个大爷运筹帷幄,你一个伊拉克战争我一个朝核危机……牛皮吹得好像联合国不过是他家后院。
能吹牛的,都是还能买房的;买不起房的,和厂子一起消失了。
平生欢 七堇年(2)
弹簧,理所当然地,我们都这么叫他。他也甘之如饴,在毕业纪念册上,落款就画个螺旋,权当签名。
子弟校里,他那张黑瘦黑瘦的脸,猴子似的狡黠,配上一个啼笑皆非的名字,像一个敬业而勤恳的喜剧演员,上演层出不穷的调皮捣蛋。
十来年后我见到的弹簧,和少年时一样高,没再长个儿,一身虚胖,皮肤发暗,嘴唇绛紫。大概是常年生活无规律,成天饭局、酒局给灌的。但他还是一条豪情汉子,总觉得自己是粗人,所以对我们这帮老实上学的老朋友很敬重,说话客客气气。
他已身家不薄,一路摸爬滚打,酸甜苦辣,一笑带过,呵呵地请我吃饭。我不由得扯了扯夹克外套的底边儿,以为是开豪车赴奢华饭店的阵仗,小有一丝紧张。结果他的司机只是开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帕萨特,穿过一条比车身宽不了多少的破旧小街,放下我们就走了。
小馆子在一个破旧的瓦房院子里,矮墙泛青,大水缸养了金鱼,几大盆植物层层叠叠靠着墙兀自开花。小馆子高高挂着几串大灯笼,红黄不辨,忽明忽暗,木头桌子大条凳,几桌酒客谈笑甚欢,竟颇有几番古意。
他坐下来就说:“别嫌寒碜,这儿的饭菜,比大饭店什么的好多了。我专门带你来的。”
我开涮他:“谭总,低调啊。”
他笑笑,眉宇间有了一种淡然,说:“咳,浮云啊,浮云。快别这么叫我了,我就是一弹簧,就叫我弹簧,还真喜欢这名儿,能屈能伸。真的。”
“穷过的,知道什么叫风水轮流转。不来虚的。”
他又补了一句。
那晚我们一醉方休,爽口的家常菜,地道极了,吃得很开心,喝得也开心。说起往事纷纷,感慨万千,又怕矫情,于是话里吞话,有长段长段的空白。
我对他提起白杨,他呵呵呵地笑。
谁都知道弹簧情窦初开得够早,从十二岁就开始追白杨。才小学五六年级,人都还没长开,也没有在同班,都不知道他怎么看上她的。当然,几年之后白杨出落成公认的校花,足以说明弹簧眼光非凡。
十二岁的弹簧陷入初恋,晚上回家,翻开一页新的作业本纸,开始写情书。写得困了,稀里糊涂忘了撕下那一页,就合上本子,倒头大睡。第二天慌慌张张上学,把本子往书包里一塞,到了学校就立马交 了上去。
于是放学前,班主任将我们全都留了下来,沉痛万分地说:“我要念一篇谭黄同学写的作文。”
老师清了清嗓子:“小白……”刚念一个开头,老师铁青的脸就绷不下去了,差点笑场。
我们拼命强忍着,不敢迸发出狂笑,忍得脸都涨红了。
弹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蠢事,开始坐不住了,极为不安却又强作镇定,不时左看右看,脸色渐变,青红白紫轮番上阵,滑稽至极。
他俨然是我们少年时代的蜡笔小新,种种荒唐,死皮赖脸,成为我们多年来的笑话。时间长了,连他自己都分不清,到底是玩笑,还是钟情。
记忆中,站在高处望去,厂区一片灰黑的屋顶,望不到头似的,构成了我们漫长的童年、少年。时隔已久,往事变得像那一大片灰色屋顶那样面目模糊,我却如此清楚地记得弹簧他们一家的细节——
每天早晨,弹簧都和爸妈一起蹲在门口吃面,而且永远是吃面,面里永远放蒜,嘴里那股味儿让我一直不爱和他说话。到了中午,他们家则是各人端一碗饭蹲在门口,菜搁在饭上。吃完饭,谭爸爸心满意足地拿筷子敲了敲碗沿,再站起来去锅里舀汤喝。到了晚上,就是蹲在门口喝粥,就点儿咸菜。
我始终记得,每次经过他们家门口,一股股面香、饭菜香扑鼻而来,如果不是因为蹲着难受,又不太好意思,我也真想管他们要一碗来吃。
我问母亲:“为什么弹簧家总蹲在门口吃饭?”
平生欢 七堇年(3)
她说:“家里太小,放不下桌子。”
我说:“他们家的菜可真香啊!”
母亲脸色不好看了,骂:“你个吃别人家饭香的臭小子!”
大约就靠这喷香的饭菜,弹簧到十四五岁时终于蹿了个子,瘦条儿一个。都知道他极其聪明,但极其厌学。一年四季穿长袖长裤,遮住满身瘀伤,都是给他爸打的。他父亲是个酒鬼,也是个暴徒,厂子里的群架,十有八九都有他。不管上不上班,都喝醉,醉得在车间昏睡,倒下的时候撞到了电闸,差点切掉别人的整条胳膊。
谭父被车间辞退之后,改看守大门。冷清清的工厂,看门人都是老弱病残,不过摆设而已。他爸大冬天裹着蓝军大衣在门口的小破间儿里,一把藤椅、一张硬板床 ,对着个饭盒儿大小的黑白小电视,一个人看相声,喝酒,值夜班。
很少回家,一回家就打儿子,也要打儿子他妈。弹簧性子硬,咬着牙受着,有时候要跟他爸对打。家里鸡飞狗跳,平常事。我经常枕着他们家摔盆砸碗的打架声音入睡,第二天看到弹簧,乌青眼圈,还是嬉皮笑脸,什么都不说。
弹簧厌学,老师已放弃管教。初中时他天天逃课,整日和外面的几帮坏小子厮混,抽烟、打台球、泡录像厅,痞子一个——明明只是十几岁的脸,却总是邪邪地笑,大冬天,单衣挂在薄薄的身躯上,佝偻着背靠在墙角抽烟,挑起眼皮来看人,像个鬼魂一样在学校周围游荡。
有年寒假,我在一个不常去的篮球场打球。那儿很偏,夜里十点过的光景,四下渐渐起了大雾,不知道怎么的,打球的人们像约好似的,纷纷走了,只剩我。我远远听着一群人窸窸窣窣的步伐和碎语声,由远到近,另外一边又来了一拨儿,两股杀气像山一样夹过来。
我慌了,赶紧躲进角落的灌木丛里,气喘吁吁,蹲在那儿窥看。他们的头头儿在争执什么,一会儿,好几声清脆的玻璃瓶碎响,一句话都没有,闷不作声地,两拨儿人就干起来了。
干了一阵,才渐渐有了人声,叫喊的、骂娘的、呻吟的……在夜雾里,他们的身影就像皮影戏一般,鬼魅至极。
我手一滑,篮球朝他们滚了过去。我唯恐被发现,连篮球都不要,吓得跑回家了。
厂子太大,日子太闲,无所事事的年轻工人,结队成帮,像一个个火药桶在街上滚动。无处释放的荷尔蒙总是被小得不能再小的屁事儿给点燃,每年都有那么一两次大的群架。
那天深夜,我们一家人早都睡实了,弹簧妈妈突然来敲我家的门,借酒精纱布。
我爸妈跟着去了。进了屋,见谭爸爸一头的血,一身酒气,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,嘴里还在日妈捣娘地骂着什么。我们家酒精只有一小瓶,弹簧往他爸爸头上抹两下就没了。
酒精一来,他爸痛了,臭骂着起身要打人,闭着眼睛挥手就是一下,打在弹簧脑门儿上。弹簧大吼一句脏得没法说的粗话,“啪”的一声,一巴掌狠狠按住他爸的整个鼻脸。众人也赶紧七手八脚把谭爸爸按住,有的还坐在他的手上腿上,不让他动。
谭妈妈又急又乱,翻箱倒柜地从床 底下找出谭爸爸的几罐烧酒——那种乙醇兑水搞出来的火酒。弹簧拿过来,闻了一下,嫌恶地皱了皱眉头。他取下塞子,恶狠狠地往他爸爸头上浇下去。
弹簧一边倒火酒,一边牙关咬得“咯吱咯吱”响,腮帮子一阵鼓一阵凹,像含着一颗跳动不已的心脏。
我印象好深,他发狠的样子,像极了他爸。
多年后的那次重聚,我和弹簧喝到夜深。馆子里,其他客人都走完了,只剩我们一桌,杯盘狼藉。
他喝得叉开腿,斜躺在桌子角,像个天涯沦落客,懒懒地说:“邵然,我这种命,差点儿就成了垃圾堆里的耗子。说到底,还是我妈救了我。”
我不搭腔,静静由他说。
“……你知道的,我爸嗜酒,没钱,痨得慌,就去买假酒来喝,结果甲醇中毒,眼睛瞎了。他连大门都不能守了,就在家待着吃低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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